清华科技园的清晨带着一股蓬勃的朝气。启明科技那间略显空旷的办公室内，气氛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肃穆。周明坐在会议桌的一端，面前摊开着几份装帧精良的简历。在他对面，坐着三位气质沉稳、衣着得体的年轻人，眼神中既有自信，也带着一丝对眼前这位过于年轻的“周总”的好奇与审视。
这是周明特意安排的面试——招聘启明科技的首位法务专员，甚至可以说是未来法务部门的雏形。他深知随着启明科技的快速扩张，涉及合同、融资、知识产权、政策合规乃至未来可能面临的诉讼风险会呈几何级数增长。一个强大、可靠且能跟上他思维节奏的法务团队，是公司未来航行的压舱石和护航舰。
因此，他给HR刘敏下了死命令：只面向清华法学院以及“五院四系”的应届或毕业两年内的法学硕士发出面试邀请。筛选条件极其严苛。而能让这些天之骄子愿意屈尊来到一家初创公司面试的原因只有一个：周明开出了远超市场行情的薪资——是同级别红圈所或顶级国企法务岗位待遇的三倍。
“三位都是名校高材生，简历非常漂亮。”周明放下简历，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启明现在规模不大，但发展速度很快，未来会涉及非常复杂的商业和法律环境。我需要的不只是能审合同的人，而是能预见风险、制定规则、在关键时刻为公司争取最大利益甚至扭转局面的伙伴。所以，我们直接点。”
他抛出了几个精心设计的问题，直指核心：
“启明科技的核心资产之一是‘网吧智能管理系统’的软件著作权和正在申请的专利。假设我们发现南方某省有数家网吧未经授权，大规模复制、修改并使用我们的系统盈利。从法务角度，如何设计一个高效、有力且成本可控的维权方案？除了诉讼，是否有更具威慑力的策略？”
“启明即将参与一个互联网初创公司的A轮融资，对方提供的投资协议版本中，在‘清算优先权’和‘反稀释条款’上埋了几个对我们投资人不太有利的‘坑’。如何在谈判中识别这些陷阱，并争取到更平衡、更有利于我方后续退出的条款？”其实问出这个问也是他自己在百渡投资时的经验。
“启明旗下的VOIP‘话吧’业务，目前政策处于灰色地带。如果某天主管部门突然出台严厉的整顿措施，甚至定性为‘违规经营’，法务部门应提前做好哪些预案？如何在风暴中最大限度保护公司资产和运营连续性？”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涉及知识产权、投融资、政策合规等企业法务的核心领域，且紧密结合启明当前及未来的实际业务。
三位面试者显然有备而来，回答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包括相关法条和知名案例），展现了扎实的专业功底。第一位着重分析了证据链的固定和跨地域执行的难点，提出了联合行业协会发律师函施压的策略；第二位详细拆解了优先清算权中可能隐藏的“参与分配”陷阱和反稀释中“完全棘轮”条款的危害，并给出了谈判要点；第三位则强调了政策研究、与监管部门建立沟通渠道的重要性，并建议设立风险准备金和业务快速转型预案。
周明仔细倾听，不时追问细节。最终，一位来自清华法学院的女生，名叫方瑾，以其反应最为敏捷、逻辑最为缜密、提出的解决方案最具可操作性和前瞻性，尤其是在应对政策风险时，她提到了“备用技术路线”和“合规性论证白皮书”的概念，给周明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方瑾，”周明合上她的简历，目光直视着她，“你的专业能力和应变能力很出色。启明现在需要能独当一面、快速成长的人。法务专员的职位，你愿意接受吗？薪资待遇按我们之前沟通的。”
方瑾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显然那三倍的薪资和“初创公司核心法务”的挑战性对她极具吸引力。她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我愿意接受挑战，周总。我相信启明未来的舞台。”
“很好，欢迎加入。”周明伸出手与她握了握，“稍后刘敏会跟你沟通具体入职事宜和合同。”他转向另外两位同样优秀的面试者，微笑道：“感谢二位今天的精彩表现。启明的发展速度可能超出预期，法务团队的建设也会加速。请先回去等HR的进一步通知。”
两位面试者礼貌告辞，眼中虽有遗憾，但也保持着风度。然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分钟，周明立刻拿起内线电话打给外面的刘敏：“刘敏，刚才面试的三位法务候选人，全部录用。方瑾职位是法务专员，另外两位暂时定位为法务助理，薪资按之前定的相应等级。尽快发offer，走流程，我需要他们尽快到岗。”
电话那头的刘敏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明白，周总！我立刻办！”
放下电话，周明揉了揉眉心。人才，尤其是顶尖的核心人才，永远不嫌多。他知道自己这“大手笔”的招聘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激进，但他更清楚未来启明将面临何等复杂的局面。一个强大的法务团队，必须从现在就开始搭建和磨合。
他刚想查看叶蓁蓁发来的新店装修进度邮件，腰间的手机就急促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林薇的简短信息：
"百渡股东大会，下午两点，清华科技园C座701会议室。李焱红亲自主持，务必到场。"
周明眼神一凝。百渡，这家承载着他未来庞大互联网版图关键节点的公司，自去年秋天那场震动校园的签约后，他作为创始股东的角色，更多是战略层面的参与和信任的背书。日常运营，他完全放手给了李焱红及其团队。此刻召开股东大会，显然有重要议程。
他立刻拨通了刘敏的内线电话：“刘敏，下午两点我有重要会议。之前安排的与施工队负责人碰头，改到明天上午。另外，通知叶总监，四家新店的施工招标文件让她再复核一遍，下午三点半我回来跟她过最终版。”
“好的周总，马上安排。”刘敏干练地应下。
下午一点五十分，周明踏入清华科技园C座701会议室。会议室不大，装修简约现代，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初春略显萧瑟的园区景观。长条形会议桌旁已经坐了七八个人，李焱红坐在主位，依旧是笔挺的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沉稳。他旁边坐着几位周明见过或没见过的核心团队成员，以及两位穿着考究、气质精明的中年男人，显然是新引入的投资方代表。林薇坐在李焱红左手边稍远的位置，看到周明进来，微笑着颔首示意。
“周董来了，请坐。”李焱红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空位，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周明坦然落座，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焱红身上：“李总，各位，久等了。”
“周董贵人事忙。”李焱红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能理解，启明科技风生水起，连我都听说‘启明星辰’旗舰店一位难求了。”
“小打小闹，比不上李总运筹帷幄。”周明淡然回应，敏锐地捕捉到那两位投资方代表眼中一闪而过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一个在校大学生，即便顶着创始股东的名头，在真正的资本老手眼中，分量终究有限。
会议正式开始。李焱红首先通报了百渡这几个月的发展：
“自去年测试版上线‘高校联盟镜像站’以来，用户增长超出预期。目前日均独立IP访问量已突破5万，主要集中在高校及科研院所群体。索引网页数量突破50万，中文网页覆盖率在同类产品中领先。技术团队在算法优化上取得突破，平均响应时间缩短了40%。”李焱红的语气带着自豪，“基于此，我们成功完成了Pre-A轮融资，由深创投领投，估值……”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明，“六百万美元。”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赞叹声。短短数月，估值翻倍，成绩斐然。那两位投资方代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恭喜李总，恭喜团队。”周明率先开口，语气真诚，“成绩斐然。”
“这离不开大家的信任和支持。”李焱红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估值提升，意味着责任更大，对发展速度的要求也更高。接下来，我们面临几个关键议题需要股东会审议。”
第一个议题是资金使用计划。李焱红提出要加大服务器和带宽投入，并计划在北上广深四地建立数据中心节点，以支撑更快的响应速度和更大的用户承载量。同时，要扩充核心研发团队规模，尤其是算法工程师。预算金额不小。
两位新股东代表表示支持，认为这是巩固技术领先地位的必然投入。林薇则提出了几个关于成本控制和节点选址优化的问题，李焱红一一作答。
轮到周明发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技术投入是根本，我原则上支持。不过，我有一个建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百渡的优势在于精准和高效，尤其在高校群体中已建立起良好的口碑和用户习惯。启明科技旗下的‘启明星辰’旗舰店及即将开业的四家新店，以及我们正在快速扩张的加盟店网络，主要用户群体高度重合——正是高校学生和年轻白领。我们的后台数据显示，在网咖环境中，用户使用百渡进行学术资料检索、信息查询的比例非常高，占到了总搜索行为的30%以上，远高于其他搜索引擎。”
周明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开一页，上面是孙晓整理给他的旗舰店用户行为简报摘要（具体数据他早已记在脑中）：“这是一个天然的、极具粘性的推广渠道和应用场景。我建议，百渡下一步的推广策略，可以更紧密地与线下这些年轻人群聚集的高端网咖场景结合。比如，为启明星辰提供定制化的浏览器首页、桌面快捷方式，甚至联合举办一些校园技术沙龙、搜索大赛。投入产出比，会比泛泛的线上广告更高，也更精准。”
李焱红眼中精光一闪，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周董的建议很有价值。线上流量成本日益高昂，精准的线下场景绑定确实值得深入挖掘。会后技术部和市场部可以跟进对接启明科技，细化方案。”
两位新股东代表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重新评估了一下这位年轻股东的分量。
第二个议题，是股权激励池的调整。随着融资完成和新核心成员的加入，原有的期权池需要扩容，并重新设定行权条件。李焱红提出了一个方案。
这时，一位新股东代表提出：“李总，周董，关于周董当初坚持加入的那条‘核心团队期权池锁定五年’的条款，在当前融资后股权结构变化和团队扩张的背景下，是否考虑适当放宽？比如缩短到三年？这样可以增加期权激励的即时吸引力，有助于快速引进顶尖人才。”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条补充条款是周明当初入股的硬性条件之一，也是他制衡李焱红可能“清洗”早期团队的关键手段。
李焱红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周明。
周明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理解引进人才的需求。但是，‘锁定五年’的初衷，是为了保证百渡核心技术团队的稳定性和长期投入的决心。互联网是场马拉松，不是百米冲刺。短期的人才诱惑，无法替代对共同愿景的坚持和长期磨合形成的团队默契。这条条款，是百渡长远发展的压舱石，我坚持保留，不做任何修改。”
他的目光扫过提出异议的股东代表，最后落在李焱红脸上：“李总当年在Infoseek的经历，想必比我们更清楚核心团队稳定的重要性。这块怀表，”周明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刻着“To David Lee, the future of search”和“To SUST&THU, the future of us”的怀表，轻轻放在桌上，“提醒着我们共同的起点和承诺。我相信，真正志同道合的顶尖人才，看重的不仅是即时利益，更是参与创造未来的机会和保障。”
怀表在会议桌上泛着温润的光泽，那两行刻字无声地诉说着分量。李焱红看着怀表，眼神复杂，最终缓缓点头：“周董说得对。核心团队的稳定是根基。这条款，维持不变。”他直接拍板，没给其他人再争论的余地。
那位提出异议的股东代表脸色有些难看，但终究没再说什么。林薇看向周明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
后续的议题相对顺利。会议结束时，李焱红单独叫住了周明。
“周明，”李焱红这次没用“周董”这个称呼，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启明科技做得不错。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现在是百渡的股东，身价……”他看了一眼怀表，“按新估值算，你手里的16%股份，价值96万美元。这还不算启明科技本身的潜力。两头兼顾，会不会太吃力？有没有考虑过更专注于一方？”
周明收起怀表，笑了笑：“李总，启明星辰旗舰店，一家店单月净利润就接近二十万人民币，一年就是两百多万。四家新店开业后，这个数字会翻倍。再加上加盟网络的管理费分成和系统服务费……启明科技本身，正在快速成为一个不容小觑的现金牛和用户入口。它们和百渡，是线上与线下，是流量入口与应用场景的完美互补。就像这怀表的两面，缺一不可。”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我能驾驭。启明是我亲手打造的根基，百渡是我参与创造的未来。根基越牢，未来才越稳。”
李焱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好！有魄力！期待看到你的‘根基’和‘未来’如何交织成网。保持联系，那个线下推广的方案，尽快让下面的人对接。”
离开会议室，周明刚走到楼下，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叶蓁蓁：
“周老板！施工队招标文件核完，没问题！三家候选的资质和报价都列清楚了，就等你拍板！另外，人大西门那家店施工图有个小细节想跟你现场碰一下，关于二层平台承重结构的优化，我有个新想法！速回电或速归！”
字里行间透着雷厉风行的干劲。周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种高效和专注，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科技园初春略显灰蒙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气。百渡的股东身份带来的是未来的期许和资本博弈的惊险，而启明科技那灯火通明的旗舰店、叶蓁蓁笔下即将化为现实的四家新店图纸、以及孙晓报表上那实实在在增长的数字，才是他此刻能牢牢握在手中的根基。
他拿出手机，先给叶蓁蓁回了条信息：“半小时后公司见，现场定。”想了想，又给苏雨晴的邮箱发了一条简短的工作邮件，抄送了张博和李娜：“百渡寻求线下场景深度合作，重点在高校网咖。请技术部评估在现有系统中深度整合百渡搜索入口（如浏览器首页锁定、桌面快捷方式）的可行性及技术方案，与市场部（孙晓）协同，一周内出初步方案给我。此事优先级高。”
发完邮件，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启明科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资本的棋局步步惊心，但脚下的路，需要一砖一瓦地夯实。下午的阳光穿透云层，在他脚下拉出一道坚定而充满力量的身影。怀表在口袋里贴着心跳，微凉而沉实，一面刻着搜索的未来，一面刻着共同的未来，而此刻，他正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两面焊接在名为“启明星辰”的坚实基座上。
